阿绿被封到自闭

(霸苍)雁北纪事(下)

在叶府刚从水平面消失的时候,湖面上的渔船上跃出一群黑衣人,迅速地堵住了四面退路。

 

“交出宝物,饶你不死!”为首的黑衣人说道。

 

“这句话我听腻了,还是别废话了,打吧!”韩啸冷哼一声,朝着那人劈去。

 

“你会后悔。”那人说着,单手抓住了刀刃,一掌攻向韩啸下腹。

 

韩啸侧身避过,短刀滑进手里,朝那人的手臂刺去。

 

剩下几个黑衣人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条两指宽的铁链,同时向他攻来。

 

一时间,兵刃交接声四起,韩啸和这几人过了几十招都未能找到讨到便宜。他们应该是对霸刀山庄极为了解,他所用的招式他们都能一一化解,而他们自身形成了一个阵,将他牢牢地困在其中。

 

“宝物不在我身上,你们杀了我也得不到!”韩啸喊道。

 

此地对他太不利了,空旷的湖面上完全找不到借力点,全凭着内力和轻功支撑,这些人也和之前遇到的不同,他们每一个的武功都和他不相上下,如果再不冲出这个包围圈,不被他们杀死,自己也会掉进湖里淹死。

 

“抓到你,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黑衣人说着,手里的铁链朝着他面门攻来。

 

韩啸举起大刀奋力格挡,另外几人的铁链先后从不同方向打过来,有一条缠住了他的腰,还有一条缠住了他的左手。

 

在他用刀砍向缠住左手的铁链之时,领头的黑衣人往他心口拍了一掌。

 

韩啸喉间立即涌上一股腥甜,在他身后的黑衣人趁机锁住了他的左臂。

 

正在他以为自己会被黑衣人带走的时候,一样物体飞旋着割破了那个黑衣人的喉咙,那个黑衣人掉进湖里,砸出了一片水花,那块湖水也迅速变成了红色,慢慢往四周扩散。

 

那不明物体是一柄不过一尺长,如同弯月般的弯刀。

 

众人往弯刀掷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栾明奕皱着眉头,举着弯刀正要再次发动攻势。

 

趁着黑衣人此时有片刻愣神,韩啸猛地踹翻了一个,身体跟着坠下后在下方船篷上借力,纵身往栾明奕过来的方向而去。

 

栾明奕掷出了弯刀,抓着韩啸就跑。

 

韩啸知道他的轻功比他的好,这一点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曾想过能好到带着人御风而行,很快就将后面的黑衣人甩掉了。

 

栾明奕带着韩啸绕了四五条街,重新回到了那艘画舫上。

 

他的房间已经被翻得稀巴烂,桌椅板凳倒了一地。

 

见到韩啸,嬷嬷顿时大哭起来,喊着让他赔钱,栾明奕指了指韩啸的刀,说:“他刚刚杀了人回来,很累的。”

 

嬷嬷瞬间收了声,没事人一样走了。

 

韩啸却是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然后看着栾明奕,笑道:“明奕,你那会儿好帅啊!”

 

栾明奕横了他一眼:“我就不该来救你。”说着粗暴地捏着他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往里扔了一颗药丸,再一推下颚,韩啸被迫将那颗药吞了进去。

 

“可你还是来了。”韩啸任然在笑,一副预料之中的嘴脸。

 

“我来看你死了没有。”栾明奕扶正了桌椅,在圆凳上坐下来,“你就不怕我给你吃的是毒药?”

 

“那我在死之前先杀了你,黄泉路上做个伴。”韩啸擦净了血,在栾明奕对面坐下闭眼运气调息。

 

“……有病。”栾明奕偏过了头。

 

“你为什么回来?”韩啸问道。

 

“我遇到了千仁仇。”栾明奕面色平静地回道。

 

栾明奕那天出城后没多远就遇到了千仁仇,他就倚在一棵枯树上,过往三三两两的行人里,他一眼看到了栾明奕,就像是专门等他来。

 

躲是躲不掉了,逃也来不及了,栾明奕索性将心一横,正视着他问道:“你想做什么,宝物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我当然知道宝物不在你身上。”千仁仇慢慢走近他。

 

“那你到底想干嘛?”栾明奕边往后退边问。

 

“我想收你为徒。”千仁仇回道。

 

“什么?!”栾明奕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想收你为徒。”千仁仇重复了一遍。

 

“我有师父了,您另找他人吧。”栾明奕说着就要走。

 

“你的朋友两天后有危险。”千仁仇像没听见般,继续说道,“你们都被人利用了。”

 

栾明奕一下子来了兴趣,半信半疑地问道:“此话怎讲?”

 

“你拜我为师,我就都告诉你。”千仁仇不紧不慢地绕着他踱步。

 

“我凭什么信你?”栾明奕防备地看着他,“而且,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些?”

 

“我说了,我想收你为徒,师父帮徒弟天经地义。”

 

栾明奕知道江湖中很多高人都脾气古怪,这种一言不合就要收徒的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恰好也被自己遇到了。

 

只有这个理由未免太单薄,栾明奕是不信的,他上下打量着千仁仇,想从他身上找到与自己相似的地方,但是千仁仇这个人常年在外漂泊,皮肤粗糙黝黑还带着伤疤,实在是很难想像他的本来面貌。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您难道以为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儿子?”

 

千仁仇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摇头否定了:“我只是想找个徒弟。”

 

“可是比我资质好的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找我?”

 

“因为你是最符合的!”千仁仇回道,“会武功但不高,聪明但阅历少,这就好比白纸,我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在上面完成我最理想的作品!最关键的是,长得还不错。”

 

栾明奕听到最后一句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原来是看脸的啊!

 

不过他也从千仁仇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信息,他说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最理想的作品,又追着他要收他为徒,像千仁仇这种高手,活到这个年纪什么都不怕了,就怕后继无人,所以这么急的原因不会是仇人来寻仇,而是,他快要死了!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近,便急着找一个继承人。

 

当然,这只是栾明奕的猜测。

 

“你若还是不信,我可以陪你在叶府守两天,两天后,我说的是否属实自见分晓。”千仁仇看着一脸狐疑的栾明奕,又说道。

 

栾明奕沉思片刻,这个千仁仇他暂时是甩不掉了,不如暂时信他,看看他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然后再趁他对自己放松戒备的时候逃走,想到这里,他点头道:“好,我看看两天后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之后栾明奕跟着千仁仇在城郊外一家废弃的茅屋里住了两天,便有了这之前的一幕。

 

当韩啸和黑衣人打起来,明显落了下风的时候,千仁仇和栾明奕正趴匍在湖岸边一所高大的祠堂的脊梁上。

 

千仁仇递给他两把弯刀:“你还不去救他?”

 

“不救。”栾明奕心中烦闷,一口回绝了。

 

韩啸被铁链缚住,千仁仇摇头,道:“你朋友要死了。”话还没说完,手里一轻,弯刀已被栾明奕抓在了手里,并朝着韩啸的方向飞去。

 

“记住我昨天教你的飞刀式!”千仁仇说完,跳下了屋脊,隐入下方人来人往的集市。

 

韩啸听完,睁开眼,问道:“没了?”

 

“你还想有什么?”栾明奕白了他一眼,他确实没有全部告诉他,而是将千仁仇想要收他为徒的事刻意隐瞒了。

 

“说不通啊,千仁仇为什么要帮我们?”韩啸百思不解其意。

 

“江湖上的高人不都脾气古怪么!”栾明奕神经质地四下里看了一遍,凑近了韩啸,压低声音道,“我猜他得了什么绝症,命不久矣,所以想在死前做点好事。”

 

韩啸一想:“很有道理啊!”

 

“那我们来分析分析,我们到底入的是个什么局!”栾明奕骨节分明的手指叩了叩桌子。

 

“你不生我气了?”韩啸问道。

 

栾明奕顿住了,片刻后将两片瓷片挑出来,小声说道:“被狗咬一口我总不能咬回去吧!”

 

韩啸被比作狗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把头凑了上去:“我就知道明奕最好了!”

 

“离我远点!”栾明奕将凳子挪开,拉开距离,“给我认真点!”

 

“好嘛!”韩啸终于收起了嬉皮笑脸,看向栾明奕。

 

栾明奕这两天跟着千仁仇也并不是一无所获的,他从千仁仇口中得知,他和韩啸两人护送的石棍是一个在中原和雁北一带来回做生意的商人从阴山之中的一个山谷得来的。山谷里怪石遍布,其中不乏长条形的,这几根石棍散落在乱世之中,平常过路之人看都懒得看一眼,但见多了奇珍异宝的商人只不经意的一瞥,一眼就发现了它们与周围其他乱石不一样,于是捡起来带到就近的镇上找了懂行的人来,最后鉴定为是一种及其罕见的陨铁。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立即有人找到了这个商人要买这些陨铁。

 

商人知道,这个东西留在自己身边很容易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于是以高价卖了出去。

 

收购之人马上着手让人将这些陨铁送往江湖中有名的铸剑大家——藏剑山庄叶家,希望将这些陨铁铸就成一把绝世神兵。

 

可是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早在传播过程中变了味,最终在两天过后变成了:江南叶家在雁北寻得宝物,宝物不但能炼成绝世神兵,还暗藏绝世剑谱,得到它就能问鼎武林,成为绝世高手!

 

“这么离谱的吗?!”韩啸忍不住插话了,然后递给栾明奕一个水袋。

 

“就是这么离谱,你听我说完。”栾明奕接过来猛灌了几口。

 

“雁北到江南,相隔千里。得到这陨铁的人怕运送途中发生意外,于是将这五根陨铁分成两份,一份托给霸刀山庄,一份托给了路八方镖局,这之后就不用我说了吧。”

 

韩啸抿了抿唇,冷哼一声道:“一切都很合理,但事情没这么简单!”

 

栾明奕挑眉:“哦?”

 

“问题就出在你身上,你有押镖经验但是面孔生,头脑灵活轻功上乘,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是江湖中能人异士众多,难保不会失手。”

 

韩啸已经调息完毕,站起来一屁股坐到了桌上,继续往下说。

 

“委托这个任务的也必定是个老江湖,而指定让叶孟秋铸剑,那这个人在江湖上也拥有一定地位,说不定还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这种人必定心思十分缜密,更不会将任务交到只有四成把握完成任务的你手中了。所以我有个大胆的猜想,我们手里的东西会不会是假的?”

 

栾明奕被韩啸一通分析炸得头皮发麻,同时深受打击,韩啸说的是事实,有一点却是高看了他:如果没有他同行,栾明奕自己走到这里的几率为零!

 

外面传来几声重物落水之声,紧接着千仁仇从窗户翻了进来:“还是你聪明,你说的都对!”

 

“前辈谬赞了。”韩啸礼貌地一拱手,向后退了一步。

 

“那你是不是可以换个目标了?”栾明奕趁韩啸不注意,小声问他。

 

“想都别想。”千仁仇解开身上的绑带,将背上近百斤的兵器架往桌上一放,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看向韩啸,“但你说的也不全对。”

 

“还请前辈为我俩解惑。”韩啸也看着他,不卑不亢。

 

“你们护送的东西基本都是假的,只有一根是真的,但是是被舍弃的一段,”千仁仇从那十几件兵器里挑出来一对短剑握在了手中,“真正的陨铁早就暗中送到了叶孟秋手里,他现在正在炼制那些陨铁,这正是你们两次见不到叶孟秋的原因。”

 

“我们被当成了幌子,放到外面掩人耳目。”韩啸补充道。

 

千仁仇点了点头:“现在赶紧离开这里!”

 

栾明奕听了拔腿便要走,韩啸却一动不动。

 

“你傻站着干嘛,赶紧走啊!”

 

“东西没送进叶家,这是不是等于砸了招牌?”韩啸问道。

 

“现在还想这些干嘛,东西都是假的,丢了便是!”

 

“你甘心?!”

 

栾明奕怔住,说实话,他也不甘心。

 

他们这一路翻越万水千山,经过重重险阻,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到头来却被人当猴耍。

 

“你想怎样?”栾明奕问道。

 

“不想怎样,将东西送到叶家就行。”韩啸说着拉开门下楼。

 

韩啸一直来到画舫最下层,在地板上找了一会后,抠住一块木板的边沿,将那块板掀了起来,那捆东西就放在这块木板和底板之间的夹缝里。

 

栾明奕伸了个大拇指以示表扬,然后在一堆杂物里挑了几根差不多长短的木棍,扯过那捆石棍三两下把外层的皮革扒拉下来,按原样包进了那几根木棍。

 

“你做什么?”韩啸已经大概猜到了栾明奕的想法。

 

“你武功比我好,要将东西送进叶家,还是你去合适。”栾明奕边说边扔给韩啸一个破麻袋,“我来引开那群人。”

 

韩啸现在受了伤,但是外面那群人可不会等他养好伤再来,只怕他们此时已经上了这画舫,正守着他们出来了。

 

所以,这是现在最靠谱的办法了。

 

栾明奕一回身,撞到了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千仁仇:“前辈还不走?”

 

“我来看这出调虎离山怎么演。”

 

“好人做到底,不如您帮我们一把?”栾明奕指了指他又指指自己,说道。

 

“怎么帮?”

 

栾明奕对着韩啸招手,一边一个揽住他们的肩膀,低声说:“前辈你护送韩啸进入山庄内院,我将那些人引开,你们将东西送到马上来接应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可以说很烂。”千仁仇毫不留情地给他兜头浇了盆凉水,“你知道守在外面的都是些什么人,光是恶人谷的那几个,每个都能杀你百十回了。”

 

千仁仇看着栾明奕深受打击的脸,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你轻功好,一心逃命的话倒可以一试。”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一掌半长的匣子,递给栾明奕。

 

“这是?”

 

“暴雨梨花针,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它。”千仁仇叮嘱道,此时他已经认定了栾明奕是自己徒弟了。

 

韩啸神情古怪地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看了一遍:“你们俩是不是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有时候我们看到的听到的未必是真的,不是吗?”千仁仇莫名其妙地说道。

 

“我觉得千前辈也并非像传说的那么可怕,你觉得呢?”栾明奕说道。

 

不容韩啸做出回应,“啪”地一声巨响,三人头顶的木板破了个大洞,从上跳进来几个人,不由分说,举刀便砍,被千仁仇几下撂倒在地,三人从破洞跳了上去。

 

虽然计划好了,但是变化来得也太快了,他们没料到会有这么多敌人,不多时,画舫被打砸得稀烂,正慢慢沉入湖中,三人很快也被敌方冲散了。

 

“别追我,我的东西是假的!”栾明奕在混乱中喊了一句便没命似的往远处跑去。

 

他这一喊,大部分人还真就往他那边追去了,剩下的韩啸和千仁仇分别解决了,直奔叶府而去。

 

刚赶到山庄大门外,就见一群穿着湖绿色和白色相间的纱衣的人拥着一位衣着华贵,头戴和衣服颜色相衬的纱帽的人从门里出来,而那出门相送的中年男子,正是山庄庄主叶孟秋。

 

那群人很快驾着车马离去了,眼见着那大门就要合上了,韩啸大喝一声:“叶庄主且慢!”同时手里的东西以他最大的内劲掷了出去。

 

那捆石棍砸碎了方形的地砖,斜斜地插进了地里,扬起了一阵灰尘。

 

千仁仇见东西已经进了叶家门,一拍韩啸的肩,朝着栾明奕的方向追去。

 

偌大的一个藏剑上庄岂能容他人上门撒野并冲撞庄主的,只一瞬间,韩啸便被藏剑弟子扭着胳膊押到了叶孟秋跟前。

 

待道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叶庄主脸上阴晴不定,很是难看。

 

他示意弟子给韩啸松了绑,将人扶了起来:“小兄弟胆识过人,让叶某很是钦佩,既然这东西已经送来了叶家,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我会让人张贴告示,将宝物已到达藏剑山庄的消息发布出去,小兄弟也可以安心回雁北了。”

 

“可是您不觉得此事仍有蹊跷吗?”韩啸追问道。

 

“小兄弟,江湖水深,不要细探究竟。”

 

韩啸本来以为此事是叶家引起的,但看叶庄主的样子并不知情,猜想着很有可能叶家也被摆了一道,又转念一想,叶庄主说的也不无道理,反正这任务算是完成了,以自己这点本事,莫说去探个究竟呢,连这趟被当成幌子的任务都差点完不成,往后的恩恩怨怨就交给叶庄主吧,他这一趟出门已足足两个月,是该回去了。

 

韩啸跟叶庄主道别,走出了叶府大门。

 

这才想起栾明奕,连忙提气御起轻功,往他那个方向追去。

 

他沿着那些打斗的痕迹追过去,最终追到了一处山崖上。

 

可是那里早已不见人影,只留下了一地的血迹,从崖下伸出的一根树枝上还挂着一块带着血渍的灰色破布,迎风摆动。

 

那是栾明奕的衣服。

 

叶府很快放出了消息,宝物已送至叶府,但凭着叶府现今的江湖地位,又有谁敢上门去取,这事很快就平息了。

 

韩啸没有回雁北,他像疯了一般拼命追查当时那群人的下落。

 

最终得知了那日栾明奕身上发生的事情。

 

栾明奕寡不敌众,身中数刀,以唐门暗器暴雨梨花针逼退了众人,最后不慎从山崖上摔了下去,千仁仇那个时候正好赶来,抓住了他,哪知背后有人下了黑手,一脚将他踢下了山崖,两人双双坠崖。

 

自古以来,坠崖不一定死成了江湖传说。那些人里有不死心的,用绳索下到崖底,找到了两具尸体,以服装和身上所携带的东西来看,确实是千仁仇和栾明奕,只不过仅仅只过了半日,尸体已经被猛禽野兽啃得面目全非,看起来惨不忍睹。

 

韩啸听完,眼神冷漠,一刀割破了那人的喉咙,纵身上马,消失在苍凉的驿道尽头。

 

韩啸是霸刀山庄外姓弟子,在本家默默无闻,混着日子长大。在师兄弟们眼里属于性格乖张不合群的一类,所以他也没几个朋友。霸刀山庄到了他们这一代,名望已大不如从前了,所以为了维持生计,常有外姓弟子出去接任务,但是成功回来的越来越少了,其中也包括韩啸为数不多的两个友人,后来韩啸也就不交朋友了。

 

见到栾明奕是一次偶然,那次师父带着他,去拜访昔日有几分交情的镖头,那镖头极为自恋,哪有用自己的名字给镖局命名的。

 

于是他见到了正边追边喊抓贼的栾明奕,明艳的少年身上散发着令韩啸羡慕的朝气与活力。鬼使神差地,鲜少管这种闲事的韩啸在那贼经过自己的时候伸出了一只腿,那贼摔在地上,很快就被赶上来的栾明奕踩着后背,站立不起。

 

栾明奕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眼弯弯的样子就被韩啸记在了心里。

 

再后来,机缘巧合下两人接了同样的任务,却在他身份暴露的时候突然心软留了他一命。

 

或许是天意如此,栾明奕这条命还是丢在了中原。

 

韩啸回到了雁北,一如往日地生活着,一切好像没有变化,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个短暂相处了两个月的人。

 

五年后,韩啸凭借着凌厉的手段和过人的胆识在一众霸刀子弟中脱颖而出,获得了一席之位。

 

已近而立之年的青年站在寒风呼啸的峻岭之上,脸上还有一丝青雉,眼神却已饱经沧桑。

 

他这次的任务是要运送一批兵器和物资到雁门关,交给戍守关城的燕家军。

 

任务中往往有中途拦截的草匪流寇,韩啸并不意外,也很容易就解决了。

 

可是这次的不一样。

 

对方人数众多,呈扇形埋伏在他们经过的路上用弓箭袭击,之后冲下来围攻,而且为首之人武功高强,攻势迅猛,韩啸见对方训练有素的样子,心知不妙,他们碰上的多半是某个胡人部落带领的军队!百来人的护送队伍很快就落了下风,被逼得直往回退。

 

他们直退到一片一人多高的芦苇地里后,韩啸将人数和物资清点了一番,人还剩一半,物资也丢失了三分之一。

 

而那群追兵的喊杀声也渐渐逼近了。

 

两队人马很快又厮杀在一处,双方都死伤惨重,但是对方仗着人多,大有不得到这批兵器和物资誓不罢休之势。

 

韩啸深知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分出一队子弟护着物资赶紧撤离,他和另一队子弟拖住那胡人军队。

 

厮杀还在继续,韩啸身边的霸刀弟子一个又一个地倒下,他也杀红了眼。

 

两柄宽刃刀相交,激烈地碰撞后发出了剧烈的铮鸣,韩啸满脸血污,困兽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敌人,两人短暂地碰撞后分开,再一次发动了致命的一击。

 

韩啸的视线逐渐模糊,鼻腔和口中尽是血的味道。倒下之前,喊杀声和风声也离他慢慢远去,他想,他就快要死了。

 

他勉强地睁着眼,头顶夕阳的光线慢慢收拢,他从胸口摸出一块灰色的布,小心覆在唇上,似在亲吻,之后他颤抖着将它举过了头顶。

 

明明相处不过短短两月,明明已经过了这么久,却在这一刻,这么想见你!

 

韩啸自嘲地笑了。

 

似乎用尽了力气,举起的那只手就要往下垂去,却在那一瞬间,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

 

韩啸看到了珍藏在心里好久的那双眼睛,倒映着的仍然是自己。

 

“明奕……”

 

“我在呢,都说祸害遗千年,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韩啸在失去意识前就听到了这么一句,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军帐中,中央烧着柴火噼啪作响,吊着的铁锅里煮着水,发出咕嘟的轻响。

 

韩啸挣扎着坐起身来,他全身都缠着纱布,一动牵动了伤口,疼得他脸都皱到了一起。

 

“哦,醒啦!”穿着一身玄甲的年轻士兵端着个粗陶碗,拨开门帘走了进来,顺便带进了一丝寒风。

 

韩啸盯着那张脸,怔在当场。

 

“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又不是鬼!”来人走近了,将手里的碗塞到他手中,“把药喝了。”

 

韩啸听话地一饮而尽,而后问他:“我的人马呢?”

 

“物资没多大损失,你的那些人,只有二十多号了。”他回答道。

 

他们是新一批到雁北报到的守备军,经过的时候听到附近有厮杀声便赶到了那里,若是再晚个半盏茶的功夫,说不定就让那群胡人杀光了人,劫走了物资,可惜的是那领头之人太厉害,让他给逃了。

 

韩啸垂着眼帘,长睫在眼底投下了一小片阴影,刚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你……是谁?”

 

“哦,我叫燕明奕。”来人自我介绍。

 

听到这里,韩啸的眼里一热,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视着他:“你可是还因为当年的事对我心怀怨恨?”

 

“说什么呢?!”燕明奕神色有些不自在,错开了他的视线。

 

“所以躲着我,让我以为你死了?!”韩啸激动地吼道,过大的嗓音激得喉咙发痒,又引发了一阵猛烈的咳嗽。

 

“你别激动别激动啊!”燕明奕生怕他气得晕过去,一边帮他顺气一边安抚道,“我没有躲着你啊,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

 

“看你这么精神,还是伤得不够重。”燕明奕小声嘀咕道。

 

“你是为了我来的吗?我以为你死了!这五年里的每一天我都度日如年,我宁愿当年坠崖的人是我!!!”

 

燕明奕愣住了,他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给韩啸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他也曾经回来过雁北,不过是在出事后的第五个月了。

 

当年他和千仁仇一起掉入山崖,在紧要关头千仁仇抓住了一条藤蔓才保住了两人性命。但是他伤得太重了,一时间很难行动。千仁仇知道那群人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杀了两个恰好路过的山贼,将两人衣服同他们的对换后,带着他藏在了附近一个山洞里,就这样躲了几个月,直到伤好后才出来。

 

他们当时的事涉及到朝廷,叶孟秋被摆了一道也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

 

千仁仇见多了这类事,心下了然,在栾明奕要动身回雁北的时候拦住了他:“你要回雁北?”

 

“不回去留这里干嘛!”

 

“你说好拜我为师的!”

 

“我说了我有师父,这些天谢谢前辈了!”栾明奕推开他就要走。

 

“你只是一颗弃子,回去又有何意义?”千仁仇也不拦他了,只是冷冷地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你什么意思?”栾明奕回头问道。

 

“我还有时间,就陪你回一次路八方镖局。”千仁仇说着越过栾明奕,朝着北方走去。

 

回雁北的路上少了许多麻烦,路程就快了许多,一个月后,两人翻墙进入了路八方镖局。路过灵堂外的院子时,撞见假山后一位平日和他要好的师弟蹲在一个火盆前烧纸,另一个师兄也匆匆丢了一把纸钱进去,四处看了看后催促着师弟快点。

 

栾明奕这才想起,今日是中元节,是祭祀亡灵的日子。

 

“林师兄,我想栾师兄了。”

 

“少说两句吧,你整天把他挂嘴边,师父知道了你又要挨骂了!”

 

“嗯嗯!”师兄弟俩怕什么来什么,正说着,身后传来两声熟悉的清嗓声,身材已然发福的老镖师正一脸严肃站在两人身后,正是路八方。

 

“师父!”两人吓得连忙跪转过身来,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路八方迈了两步过去,往盆里也丢了一把纸钱,直到火盆里的火都烧尽了,才转过身,看着地上的两个徒弟:“以后逢年过节给他烧点纸吧,不必藏着掖着。”

 

“是,师父。”徒弟两小心地回道。

 

“身在江湖,生死看淡。”路八方背着手,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人往往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感情所困扰,身为你们的师父,我还有这么多徒弟,也很为难。”

 

“别跪着了,都起来吧!”

 

路八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

 

栾明奕朝着他的背影跪地一拜后站了起来,对着千仁仇说:“走吧。”

 

千仁仇还有些不明就里,问:“去哪?”

 

“中原。”

 

…………

 

燕明奕拨了拨油灯的灯芯,转回床前。

 

韩啸和他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营帐内瞬间静得出奇。

 

最终还是韩啸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所以,你这几年就拜千仁仇为师了?!那你怎么从军了,还改了姓?”

 

燕明奕摇了摇头,笑道:“我没有拜他为师,回中原后过了不久他就病发了,不过半年就走了。”

 

千仁仇身份成迷,随着他的死,他身上的那些秘密一并被带进了棺材里。不过,千仁仇也并非什么都没留下,他在弥留之际交给燕明奕一本无名武功秘籍和一柄五尺来长的长柄宽刀,刀刃一尺有余,通体乌黑,没有过多的修饰,只在刀柄底部用小篆印刻着一个燕字,说是给燕明奕为他送终的谢礼。

 

“至于姓嘛,当时在京城,偶见戍守边关的燕忆眉统领经过,目睹了她的英姿,便记住了她的名字,后来参军之时为了增加录取的几率,就改了姓氏。”

 

韩啸心里仍旧堵得慌,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只闷闷不乐地跟燕明奕说累了,要休息,燕明奕便退了出去。

 

就这样,韩啸的人马随着这支守备军军队到了雁门山。

 

交了任务,韩啸登上了关城的城楼,燕明奕在跟一个士兵笑着说着什么,见到韩啸,拍了拍他的肩:“去歇一歇吧,这里我守着。”

 

“谢奕哥,那我去了!”那士兵说着下了城楼。

 

雁北的风毫无规律,四面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燕明奕就眯缝着看着韩啸一步步朝他走来。

 

燕明奕这几年里被历练得很好,气质沉静,看起来稳重了不少,也露出了一丝将士特有的风骨。

 

“伤好得挺快嘛!”燕明奕笑道。

 

“嗯。”韩啸点头,“兵器物资已经交接完毕,明日我就动身回太行山了。”

 

“你是来告别的?”燕明奕显然没料到会这么突然,所以显得有些诧异。

 

韩啸手肘撑着厚厚的墙砖,换了个闲适的姿势趴在城墙上,说:“嗯,也没什么留下来的理由了!”

 

燕明奕沉默了片刻,搓了搓手:“也对。”

 

“你是不是有东西忘了还给我?”

 

“哦哦,你说这个!”燕明奕不好意思地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染着褐色污渍的灰布,眼神躲闪地递给他。

 

韩啸皱眉,连同那只手一起攥进了手里,力道大得燕明奕怎么挣都挣脱不开。

 

“你做什……唔?!”燕明奕急红了脸,怒瞪着他问道,可还没说完,眼前一暗,唇上便传来了柔软温热的触感。

 

韩啸一直吻到他气息不稳才放开了他。

 

“韩啸我草你大爷!!!”燕明奕气急败坏地边抹着嘴边低声吼道,再没了之前表面上的沉稳,腿也有些发软。

 

城楼四面都有其他士兵,这样很容易惊动他人。

 

“很遗憾,我大爷已作古多年了。”韩啸回道,深邃的眸子如同锁定猎物的猎人般直直看着燕明奕,一步步将他逼得退到墙根,后背抵着墙面,退无可退。

 

燕明奕和韩啸在身高和体型上都差不多,此时却被生生压得似是矮了一头,他左右看了看,想从两边溜走。

 

韩啸双臂往墙上一撑,将人圈在怀里。

 

“你到底在胡闹什么?!”燕明奕被逼至此,只得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为什么不来找我,哪怕传封信,让我知道你还活着也好!”韩啸的眼中也全是怒火,五年里,内疚自责掺杂着那些难以道明的感情都快将他逼疯了,就当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的时候,这个人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对不起。”半晌后燕明奕开口了。

 

韩啸像泄气的皮球垮了下去,他无力地垂下双手,抄了一把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后,抿了抿唇,替燕明奕理了理身上的玄甲,平静地说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小的僭越了。”

 

“燕大人,再见。”

 

韩啸说完,转过身往回走。

 

手却在那一刻被拉住了:“韩啸!”

 

“燕大人还有什么事?”

 

“你为什么不问我,我大老远地从中原又回到雁北,是为了什么?”

 

韩啸震惊地回过头,想从燕明奕脸上找到那个他不敢想的答案,燕明奕此时恢复了镇定,眼中平静无波,他实在是不敢确定。

 

“子有四方之志,我何尝想一生平庸碌碌无为,那样的我拼什么站在你身边?!”燕明奕继续说道。

 

他经人事的时间较早,但也仅仅只是露水之缘,现在他连对方的样子都记不起来了,但像韩啸这样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且挥之不去的只此一例。

 

为此他迷茫了很久。

 

他合自己眼缘吗,合。

 

他跟自己志趣相投吗,大概吧。

 

他讨厌他吗,不讨厌。

 

他喜欢他的性格吗,还行。

 

好吧,燕明奕纠结了许久后得到了结论:大概,自己是喜欢他的。

 

韩啸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回身一把抱住了他:“是我想的那样,对不对?!”

 

“是是是,先松手,你想勒死我吗?”燕明奕拍着他的背叫道。

 

由于动静实在有点大,有两个巡视的士兵从侧面城楼过来了,见此情景后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心领神会地将头缩了回去。

 

两人僵了一小会,韩啸放开了他:“被看到了。”

 

“嗯。”燕明奕捂着脸,心情复杂。

 

“怎么办?”

 

“能怎么办,凉拌!”

 

军中这种事也不在少数,将士们也就见怪不怪了。

 

东方露出鱼肚白,一队人马出了关城,队伍前并排行着两匹马,燕明奕送韩啸和他带领的霸刀子弟出城。

 

韩啸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城楼,冷不丁在燕明奕的马屁股上猛抽了一鞭,那马吃痛,喷着响鼻撒开四蹄朝前奔去。

 

“草!韩啸你有病啊!!!”

 

风里是燕明奕的叫骂,韩啸一扬马鞭,将身后的霸刀子弟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之后追上燕明奕,飞身上了他那匹马,从后面搂紧了他劲瘦的腰。

 

“明奕,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瘦。”韩啸说着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韩啸,你也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狗!”燕明奕咬牙切齿地回道。

 

韩啸的狂笑声响彻了雁门山,被散进了肆虐的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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