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绿被封到自闭

(霸苍)雁北纪事(上)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猛烈的风呼呼地刮着。

 

    远处却透着一点光,时隐时现,在漫漫风沙里似乎随时都会被掩埋。

 

    近了,那是一所破旧的驿站。那点亮光是门外的破灯笼,在风中摇晃着,院内充斥着淡淡的马粪味,被风一吹,散得到处都是。

 

    驿站虽破,却是这雁北驿道中为数不多的落脚点之一。

 

     栾明奕幼时曾经沿街乞讨,破庙茅屋什么地方没待过,比起来,这里的环境已经够好了。他深吸一口气,一掌推开了驿站的木板门。

 

     此时已过戌时,加上雁北夜晚寒冷,是以店内的客人不多,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在座的旅客纷纷侧目,朝着门口的栾明奕看来。

 

     栾明奕拉下了风帽,眼都没抬,径直走到柜台,往上扔了一把碎银:“先给我一间房,准备一桶热水,再给我弄点吃的。”

 

     “好咧!客官您稍等!”掌柜的收了碎银,麻利地去吩咐了。

 

     栾明奕这才抽空将店内在座的人都扫视了一圈。

 

     共四桌八人,靠北窗户边那桌的两个人看穿着打扮是关外明教弟子,他们左侧那桌的三人皆穿一身玄甲,全副武装,看行头应该是雁门关关城的守城兵;靠西角落那桌两个全身裹在灰色长袍里,蒙着脸,一眼看不出背景;剩下那位背对着他,桌上放着一捆以牛皮包裹的长条形不知名物体。穿一身月白绣银色暗纹的锦袍,淡紫色的衣领上用金线绣着卷草纹,无形中透着几分贵气,看起来就是有钱的主,只不过他身侧立着的一柄四尺来长,刀刃闪着寒芒的大刀向人昭示着:它的主人并不好惹!

 

     栾明奕心下了然,如果他没猜错:这位应该是来自霸刀山庄,按他对此门派的了解,此人宽大的袖子里应该还藏有一柄短刀。

 

     连许久不在江湖走动的霸刀山庄都出动了,看来这一趟着实有趣。

 

     八天前,他接到了一个奇怪的任务,护送两根不足三尺的石棍到中原,并要求他亲自送到江南西子湖畔的藏剑山庄叶家家主叶孟秋手中。

 

     要亲自交到四大家之一叶家家主手中的东西必然不是凡物,要从雁北送往中原,必须掩人耳目,还要避开途中悍匪之流,其中艰险异常。

 

     而且江湖上早就放出了风声:叶家得了宝物,要从雁北运送回中原,这怕是又要引起一阵轩然大波了。

 

     栾明奕隐于市井,出师不过三年,又鲜少在江湖上走动,面孔生得很,这种事,选他最合适。

 

     这是栾明奕的师父的原话。

 

     栾明奕幼年是雁北一座小镇上的乞丐,后来他师父路过,看他根骨不错,就带了回去收为徒弟。

 

     而他师父路八方,经营着一家不大的,以自己名字命名的镖局,因为武功修为较高,经他之手的差事也基本没出什么差错,镖局在雁北一带还算小有名气。

 

     所以,他领了师命,接下了这出师以来第一个长途任务。 

 

     也似是验证了师父的话,他这一路走来十分顺畅。

 

     他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许是穿着实在太惹眼,他的目光又不自觉落到了那个霸刀弟子身上,也看清了他的正脸。

 

     长得真好看!

 

     栾明奕没读过多少书,这是他对此人的直观评价。

 

     但是这世道,光好看是没用的。恐怕这人也只是虚有其表,花架子而已。

 

     感受到栾明奕的目光,那人向他看来,微微颔首,手里端着酒碗向他敬了敬。

 

     栾明奕正要回敬,西角落那两个灰袍人站了起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了——那个霸刀弟子???

 

     他之前坐过的桌子椅已被劈得稀碎。

 

     栾明奕松了口气,正要庆幸不是冲自己发难,那个霸刀弟子身形一晃,眨眼间到了他眼前。

 

     “小子,东西留下,我们饶你不死!”其中一个灰袍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关西口音,用手里的分水峨嵋刺指着霸刀弟子喊道。

 

      “今天夜黑风高,确实是个杀人的好天气!”霸刀弟子手里还端着那个酒碗,他仰头豪气地将剩余的酒倒入口中,然后将酒碗扔到栾明奕桌上,再将背着的那捆牛皮包裹的东西靠墙放好,“你们跟了我一路,是该好好歇歇了。”

 

     话刚落音,他就掠了出去,只听得两声短暂的惊呼,那着灰袍的两人便应声倒地,黑色的地面上片刻就晕开了一大滩血,血腥味在这不大的驿站内快速蔓延开来。

 

     外面传来几声细小的响动后,里里外外都安静了,气氛变得非常凝重。

 

     栾明奕在心底里扇了自己一巴掌,怪自己看走了眼。都说霸刀山庄人才辈出,怎么能出花架子!更何况整个雁北鱼龙混杂,能走到这里的必然不是泛泛之辈。而且看他刚刚那身法,自己恐怕也很难从他手里过三十招。

 

     这个人,不能成为敌人。

 

     栾明奕当下判定。

 

     “还有那边波斯明教的,你们不过来抢吗?”那霸刀弟子走过来拍了拍那捆牛皮包裹的东西,挑衅地看着明教的那两人。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窗口。

 

     他们想逃。

 

     “笃笃!!!”两声闷响,一双筷子插进了木制的窗沿,也打断了两个明教想要逃跑的念头。

 

     两个明教心里发怵,用惊惧的眼神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霸刀弟子。

 

     而那桌见惯了此类事件的关城守城兵显得更淡定,如同无事发生般照常吃喝。世道已经够艰难了,江湖恩怨,还是少惹为妙。

 

     霸刀弟子迈开长腿动身了,却是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对着那两个明教笑道:“门在这边。”

 

     明教狐疑地看着他,用蹩脚的中原话问道:“你放我们走?”

 

     霸刀弟子点点头:“我叫韩啸,回去告诉你们上头的人,中原水又浑又深,没事别老往里淌,危险!”

 

      两个明教如临大赦,避着霸刀弟子的身体,飞也似的冲出了驿站。

 

    明教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大教派,在这边关一带的势力更是不容小觑,所以能避免发生的冲突还是尽量避免。

 

     那三个守城兵不多时都上楼歇息了,店内小二麻利地处理了尸体和血迹,一切恢复如初。

 

     此地就只剩下了栾明奕和叫韩啸的霸刀弟子。

 

   “这位兄台,怎么称呼?”韩啸在栾明奕对面坐下来,笑道,然后抓过酒坛斟了两碗酒,推了一碗到栾明奕面前。

 

      栾明奕也不推辞,端了酒碗一饮而尽,道:“栾明奕!”

 

    “爽快!”韩啸爽朗地一笑,干了自己那碗酒。

 

     “相逢即是有缘,交个朋友?”栾明奕略小心地问道。

 

     韩啸愣了一下,道:“好!”

 

     就这样,两人成了朋友。

 

     第二天两人在驿站外分别,却在一天后奇迹般地在下一个落脚点相遇了。

 

    在第四次相遇后,栾明奕站在距关口约十里的一截破城墙下,和韩啸相对而立。

 

    往中原的路不少,他刻意走了和韩啸相对的路,两人却还能在同样的客栈驿馆相遇,如果说前三次的相遇是偶然,那么第四次绝对是故意的。 

 

     “好巧啊明奕,我们又遇到了!”韩啸仍旧笑着和他打招呼。

 

     “我说,”栾明奕可没什么好脾气,甚至生出了一丝怒火,“你是故意的吧?”

 

     “你说什么?”

 

     “那我说明白点,你在跟踪我?”

 

     “……”韩啸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猛地一挥手,袖中的短刀像一条银蛇,冲着他袭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柄刀快得让栾明奕来不及躲避,它擦过他的耳边,身后一声皮肉被切开的钝响。

 

     栾明奕愣了片刻,他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人,已经被那柄短刀钉死在了城墙上。

 

     韩啸越过他,拔出了刀,在那具尸体上割下一块布,擦拭刀刃。

 

     “你……”栾明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暴露了。”韩啸面无表情,此刻像换了个人,他眼神冰冷地看向栾明奕,如同看着那具倒地的尸体。

 

     “什么?”栾明奕有些迟钝,仍旧没搞明状况。

 

     韩啸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解开了他背着的那捆被牛皮包裹的东西。

 

      “我们有着相同的任务,而我还多了一项,保护你。”

 

     牛皮包裹的东西露了出来,那是三根和栾明奕背上相同的石棍。灰黑的颜色,表面粗糙,看起来像他们后厨的烧火棍。

 

      他实在是不明白,就这几根破东西,也值得各个门派势力宝贝一样争来抢去?!

 

     委托方的意思是,利用生面孔的栾明奕暗中运送东西,而他带着另一份吸引火力,给他打掩护。如果栾明奕暴露,他可以放弃他,带着栾明奕那份继续上路。

 

      “你不明白的我也不明白,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我负责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你将你的东西平安地送到叶家,”韩啸包好那几根棍,站起身来,“既然你已经暴露了,那就一起走吧。”

 

     栾明奕没有回话,只十分顺从地跟在了他后面。

 

      就在那个时候,韩啸杀死那个人之后,他感觉到了韩啸对他的杀意。

 

     如果真如他所说,这些石棍要他俩一起护送到叶家,那刚刚韩啸完全有理由杀了自己,然后带上自己的份继续上路。

 

      可是韩啸对他的杀意只有一瞬间,之后就完全消失了。

 

     “你为什么不杀我?”栾明奕盯着前面的背影,问道。

 

     “留着你陪我说话啊!”韩啸回道,没有半分犹豫。

 

     栾明奕哽住。

 

     “开玩笑的,”韩啸回过头笑了笑,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我们是朋友啊,我怎么会杀朋友!”

 

     朋友?这尔虞我诈的江湖,能有几个朋友?

 

     栾明奕暗暗冷笑。

 

     “你虽然武功没我高,但是可能怀有特别的保命之法。”这是韩啸没有杀他的理由。

 

     “谢谢啊!”栾明奕干巴巴地回道。

 

     逃命他确实很有一套,但是听到这类夸奖,还是来自比自己强的男人的夸奖,怎么听怎么像是一种挑衅,这作为一个男人,怎么都不会开心啊!

 

     接下来的途中,栾明奕始终对韩啸带着防备,他不是没机会从他身边逃脱,只是现在的局势,留在他身边反而是最安全的。

 

     期间他问过一次,两人护送的东西谁真谁假,韩啸故作深沉地想了半天,结果回他,不知道,他也就放弃了,只想着完成任务,好早日回师门复命。

 

     时间转眼过了近一个月,途中虽仍然有障碍,但都是些小蟊贼,皆被一一摆平了,冲着他俩护送的东西的却一个都没有,这不禁让栾明奕感到奇怪,同时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地势稍微平缓后,韩啸弄来两匹马,行程也快了许多。

 

     夕阳如血,宽阔的官道上并肩走着两匹马,黄土枯草,北风凌厉,看起来十分荒凉,马上的两人因长途跋涉,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再过两天就到虎牢关了。”韩啸拢了拢披着的貂皮大氅说道。

 

     虎牢关一过,他们就要踏上真正意义上的中原地界,但是离江南叶家仍然相距甚远,而中土藏龙卧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嗯,要劳韩兄多费心了。”栾明奕不咸不淡地回道。

 

      “别这么生分呀,咱们不是朋友嘛!”韩啸说着,举着手里的马刺往栾明奕的马屁股上刺去。

 

     栾明奕的马受惊,打了个响亮的响鼻,如离弦之箭往前冲去。

 

      “妈的,韩啸你有病啊!!!”一声惊呼响彻天际,惊飞了附近杂树丛中栖息的飞鸟。

 

     是夜,两人找到了一所破庙,决定在里面歇歇脚。

 

     栾明奕在破庙后的杂草丛里抓了只兔子,扒皮剖净了架在火上翻烤,香味扩散开来,勾引人肚中的馋虫。

 

     “真香,明奕真厉害!”韩啸凑过来,手伸向了烤得流油的兔肉。

 

     栾明奕一巴掌把那手拍开,瞪了他一眼。

 

     韩啸讪讪地缩回手:“怎么,还生气呢?那我道歉,对不起!”

 

     “谁有功夫生你气,还没熟!”

 

     “那你笑一个!”

 

      “幼稚。”栾明奕真被这个人弄得无语,索性不再理他。

 

     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两人对彼此也有了初步的了解,这个韩啸别看他身法凌厉,出手果决,实际上就是个话痨黏人精。

 

     至少现在对栾明奕来说是这样。

 

     韩啸安静下来,正靠在佛台下闭眼假寐。

 

      兔肉不断蒸腾着热气,婷婷袅袅飘上空中,落下几粒灰尘。

 

      栾明奕翻转的手顿了一下,扯了一只腿肉朝韩啸扔去:“接着!”

 

      韩啸眼都没睁,稳稳接过来咬了一口,含糊道:“嗯,好次!”

 

      “你上次动刀是什么时候?”栾明奕将他护送的东西塞进了韩啸怀里,拿着兔肉走到了门口。

 

      “八天前吧,你干嘛去?”韩啸不明就里,三两下解决了那只兔子腿,看着栾明奕手中的肉问道。

 

      栾明奕已经跨出门槛,回头冲他喊道:“我想,你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话音未落,韩啸已经嗖地冲了出来,同时从破庙房梁上跳下来一个眼神阴鸷的中年人。

 

      此人留着两撇八字胡,身形劲瘦,背上背着数十把不同的兵刃,手里还提着一柄三尺来长的横刀。

 

      “完了,快跑!”韩啸一拍栾明奕的背,率先往远处冲去。

 

      “跑什么,上去干他!”栾明奕对中原武林不甚了解,见韩啸跑了,喊着追了上去。

 

      “草,那是千仁仇!我打不过他!”韩啸难得地骂了脏话。

 

      栾明奕暗惊,他听师父提起过这个人。

 

      千仁仇,江湖人称“活武库”,他武功高深莫测,擅长数十种兵器,却是个不分青红皂白,随心所欲,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曾经朝廷派了一千名精兵将他围困到古严关一座孤山上都未能将其捉拿,因此也被人称做“千人愁”。

 

      还是逃跑保命要紧。

 

      两人还没跑出五丈远,就被逼停下来。

 

      只见他们面前出现了几队穿着各异的人马,呈扇形之势慢慢向他们逼近。

 

      栾明奕咽了口口水,数了一下:对面少说有四支势力。

 

     背后还有个连韩啸见了都要逃的人。

 

     “我来吸引他们注意,你找到机会先逃。”韩啸关键时刻展现出了英雄风范。

 

      “好!”栾明奕点头,看着眼前虎视眈眈不断逼近的那群人,用手里的烤兔一指韩啸,“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你们打这个穿貂的。”

 

      说着一矮身,从他面前举着弯刀的人手臂下穿过,脚下借势一个后踢,将那人踢了个狗吃屎。

 

      韩啸扬手甩出了袖中的短刀,离他最近的一人还没来得及呼出生就倒在了地上,他快速看了一眼栾明奕:“呵呵,不愧是你!”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而千仁仇拖着横刀,刀尖在地面上划出了长长一条线,迈着极为缓慢的步伐出现在大众视线里,而且眼神死死地锁定了韩啸。

 

      已经有两拨势力看着局势不对,快速抽身撤退了。

 

     毕竟要和江湖上闻风丧胆的千仁仇抢东西,他们不想以身试险。

 

      人立马少了一半,包围圈也露出了许多空档,千仁仇首先砍倒了离他最近的两个人。

 

     栾明奕瞅准了时机,拽起正酣战的韩啸就往一侧的杂树林中跑。

 

      两人轻功都不差,不多时已经奔逃到十里开外,却是一刻都不敢停歇,任然狂奔着,一路找着容易藏身的地方走,最终在第二天清晨逃到了最近的小镇上。

 

     栾明奕气喘吁吁十分狼狈,撑着膝盖看向平时光鲜亮丽的韩啸,他那身貂皮大氅早不知道丢到了哪里,衣服上几个破洞,也不知道是和那群人厮杀时弄出来的,还是逃命时被途中的树枝荆棘挂破的,总之再没了之前的光鲜,寒风扬着他有些凌乱的鬓发,看起来还有几分凄惨。

 

      从昨晚到现在,栾明奕一口都没吃,一口都没喝。

 

      他对着街道两边各色吃食,和韩啸同时咽了口口水。

 

      他的钱在行李里,行李在马背上,而马还栓在那破庙外的石墩上。

 

      好在护送的东西没丢。

 

      “有钱吗?”栾明奕搡了韩啸两下。

 

      “有。”然后韩啸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铜板。

 

     “你全身上下就这一个铜板了?”栾明奕两指捏着铜板难以置信地问道。

 

      “嗯,没了。”韩啸伸开双臂,示意他搜身,神情特别沮丧。

 

      栾明奕叹了一口气,把铜板往空中一抛,接住,转身往前方街口的赌坊走去。

 

      “我要是你就用这个铜板买个包子。”韩啸跟在他身后嚷道。

 

      “不,你只能买半个。”栾明奕说着一头扎进了赌坊里。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两人从里面出来了。

 

      “你给我的心都要吓出来了!”韩啸呼出了一口气,大概是一直憋着气,脸有些红。他的手还紧紧握着刀柄,随时准备大干一场。

 

      栾明奕终于有了技高一人的自信,哼了一声。

 

      “没点本事,我拿什么出来混!”然后一扬手中沉甸甸的一锭银子,抓在手里,“走,哥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两人一顿狼吞虎咽,吃饱喝足后却一刻都不敢耽搁,买了马匹和一些干粮重新往东南方向前进。

 

     越接近杭州,两人遇到的危险就越多。至于千仁仇,再也没出现过,大概那次只是碰巧路过。他们避开了官道,尽挑一些人烟稀少杂草丛生的地方走,终于有惊无险地在一个月后到达了杭州城城外。

 

      暮色四合,一轮圆月挂上高空,冰冷的月光给万物批上一层薄纱,看起来格外清冷。

 

     栾明奕和韩啸各自双手枕头,并排躺在一个草垛上。

 

      韩啸一翻身,搂住了栾明奕的脖子:“我想念我的床。”

 

      这一个月里,他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打斗,连客栈都没敢住,风餐露宿到现在。

 

      “明天进了城交了差,我请你住最好的客栈。”经过这个月的相处,栾明奕和他之间生出了些默契,心防也渐渐放下了,也就真当他是好友了。

 

     “真的?!我还要点一桌最好的酒菜!”

 

      “真的,我再给你从最好的画舫上挑两个最美的姑娘。”

 

      韩啸听到这,搭在栾明奕脖子上的手摸上了他的脸:“不了,我有你就行了。”

 

     栾明奕一阵恶寒,像触电般迅速拍开,嫌弃道:“滚,你少恶心我!”

 

     “呵呵……”韩啸轻声笑了两声。

 

      栾明奕翻身坐起来,盯着他仔细看了好一会儿,问他:“你跟你朋友都这么开玩笑吗?”

 

     “嗯,是啊。”韩啸答道。

 

      但是他的朋友,活着的只有栾明奕一个。

 

      韩啸不过二十又一的年纪,出师却很早,行走江湖六年多,主动跟他提出做朋友的,栾明奕却是第一个。

 

     “那你病得不轻,明天顺便给你请个最好的大夫。”

 

    “好啊!”

 

     “……”

 

      翌日,高大华丽的叶府大门外,两个人一前一后闷闷不乐下了台阶。

 

      原来,一大早栾明奕和韩啸就到了这里,投了拜帖,但是叶家守门弟子却告诉他,投了拜帖也不能立刻见到叶孟秋,因为他月中闭关了,要到明年开春才出能出关。

 

      做生意,最讲究一个信字,尤其是贵重物品,说是要亲自交到叶孟秋手上的东西,万不可借他人之手。

 

      可是要等到开春,栾明奕和韩啸都没信心能不能活着撑到那个时候,现在只要离开了叶府的范围,他俩免不了会有一场恶战。

 

      两人从叶府左侧的巷子离开,找了家较为安静的酒馆,隔着一张桌子,看着各自手里的那捆东西,不知该如何是好。

 

      “先别想了,填饱肚子再说!”韩啸说着抓了一把花生米喂进嘴里,然后灌了一大口酒。

 

      栾明奕没接话,因为他已经吃上了。

 

      没一会,两人囫囵吃了个饱,起身准备走。

 

      店内为数不多的另两桌人里的五个也站了起来,堵住了去路。

 

      韩啸知道情况不妙,转身就往后厨跑,栾明奕踏上桌子,纵身一跃,从窗户跳了出去。

 

      “就不能换个地方打吗,非要挑吃饭的时候!”韩啸已经绕回门口,对着冲出来的人喊道。

 

      栾明奕已经飞身上了房顶,两个人追着他往东边去了。

 

       韩啸其实不喜欢打架,所以他往往打起来都是速战速决,以最快最狠的方式命中要害,这次也不例外。

 

      他抽回尸体上的刀,不经意间看到了尸体手背上的双斧刺青,另两个也有,分别在脖子背后和手臂上。

 

      他没有迟疑,扔下尸体往栾明奕的方向追去。栾明奕跑过了两条街道,还在和那两人缠斗,打得道路两边房屋的瓦片和碎石掉了一路,无关行人都纷纷躲了起来,生怕遭了殃。

 

      韩啸赶上去,一刀一个,结果了他们,然后划开了他们的衣服,翻看尸体。

 

      “人都死了你还要侮辱尸体?”栾明奕嫌弃地退后两步。

 

      韩啸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指着尸体臀部上的双斧纹身问他:“认识这个标记吗?”

 

      栾明奕凑上来,一眼就认出来了:“恶人谷?!”

 

      恶人谷是一支庞大的江湖势力,其中成员鱼龙混杂,亦正亦邪,但每个人身上都会纹上双斧纹身。

 

      按理说,抢宝物这种事他们能做到驾轻就熟,但是明晃晃抢叶家东西的就少见了。

 

      韩啸点头,一脚将尸体踢进了旁边的排水渠:“也不知道咱们带着的是个什么宝贝,闹出了这么大动静。”

 

      “谁知道呢,我现在就想着怎么将它们送到叶庄主手中。”栾明奕眯起眼睛看向远处波光嶙峋的西子湖,隐隐有几声娇笑从那边传来。

 

      栾明奕脑子里突然有了主意。

 

      湖中最大也最豪华的画舫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片祥和。在这里的人大多是达官显贵,如果打起来,肯定会让他们也遭殃,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会有人在这上面生事。最主要一点,湖的那边就是叶府,离得近。

 

     当然,这里的费用也不便宜,仅仅住上一晚就要千两银子。

 

     韩啸看着横在入口,身材矮胖的嬷嬷,假笑了一下,转头看向栾明奕。

 

     “你来真的?”

 

     栾明奕挑眉:“当然。”

 

      他们从叶府回来的路上,他看见韩啸进了一家钱庄。

 

      韩啸咬牙,从袖子里摸出了一颗花生米大小的东珠,扔给嬷嬷,指着栾明奕道:“上最好的酒菜,找最好的姑娘,伺候这位爷!”

 

      这一颗东珠,可够买下这艘画舫了。

 

     嬷嬷收了珠子,应了一声,满脸堆笑,扭着肥胖的身子去吩咐了。

 

     栾明奕瞬间绿了脸。

 

      夜晚的西子湖更为热闹,湖岸边有许多小贩贩卖着各种小吃,花灯和小玩意,还有许多妇孺孩童在放花灯。

 

     湖心最大的华美画舫上,梳着飞天髻的婢女托着酒壶穿行在各个酒客之间,正中的高台上红衣舞姬曼妙起舞。

 

      画舫的上层的一间房里,许是环境气氛的感染,韩啸和栾明奕两人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不少。

 

      韩啸依靠在窗边,兴致缺缺地吃着身边女子剥好的瓜子仁。

 

      靠里宽大的贵妃榻上,栾明奕被他身边两位美貌的女子灌了不少酒,瞪着迷蒙的眼和她们调笑,滚在一处。

 

     韩啸抓过银质酒壶,将壶盖丢在地上,仰头灌下,待到壶里一滴不剩后,他随手往地上一扔。

 

      他身边的女子久经风月场所,甚是懂得察言观色,见他神色不悦,吓得立即跪了下去:“这位爷,是奴家伺候不周,您,您别生气!”

 

      “都出去。”韩啸起身往里走着,冲着坐在塌边已经接近裸露的女子说道。

 

      那女子瞧见他神色不对,连忙拍了拍栾明奕怀里的同伴。

 

      很快三位明艳动人的女子就退了出去。

 

      “你干嘛?!”栾明奕正对着他,被扫了兴致,也不气恼,笑着问他。

 

     他的里衣松垮垮地挂在手肘处,露出了结实的胸膛,整个人的皮肤在酒的作用下呈现出淡淡的粉色,看起来格外的让人想要欺负。

 

      韩啸的眸子暗了几分,也不答话,一条腿踏上了床榻,正好卡在了栾明奕两腿之间,紧接着身体覆了上来。

 

      这么具有侵略性的动作,再迟钝的人也会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怎么?你喜欢男人?!”栾明奕丝毫不慌张,凑近了,幽幽地问道。

 

     两人距离很近,韩啸的脸大半遮在阴影里,长睫轻颤,微张的薄唇呵出带着酒香的气息。

 

      风月场里的酒水里都会兑入少许特制的药来助兴,或许是药效发挥出来了,栾明奕盯着韩啸的唇,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那你呢?”韩啸避开了栾明奕的问题,终于出声反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看着近在咫尺,一张一合的唇,栾明奕很想尝尝它的味道,便再也控制不住,吻了上去。

 

      韩啸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他想不到栾明奕会如此主动,或许他是真的,也或许他在开玩笑,但无论是哪种,韩啸此刻都不想放过他了。

 

      他很快撬开了栾明奕的唇,变被动为主动,勾着的舌尖,嬉戏挑逗,加深了这个吻;手上麻利地以栾明奕的里衣为材料,缠住了他的双手。

 

      “唔唔,哈啊,你疯了,我开玩笑的,快放开我!”栾明奕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个缠绵的深吻,甩了甩头,勉强使自己清醒了些,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惊慌,唯一能够活动的那条腿也找不到发力点。

 

      “晚了!”韩啸三两下除去身上衣物,重新压了上来。

 

      “草你大爷唔!嗯嗯……”

 

     温暖的室内,烛影摇乱,人影耸动,间或漏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呻吟,满是暧昧的味道。

 

      室外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不绝于耳,掩盖了一切。

 

      “韩啸我草你大爷!”

 

      清晨第一丝光线撒向湖面的时候,某艘画舫里传出一声嘶吼。

 

      栾明奕一脚将身边一丝不挂的韩啸踢了下去,同时腰间泛起一阵酸痛,身后某个隐秘位置也感到有些不适。

 

     “啧,明明是你主动的,”韩啸爬起来开始捡散落一地的衣服,“昨晚你不是也很舒爽?!”

 

      栾明奕气血上涌,昨晚种种浮现于脑海,他起身开始穿衣服:“从今以后,我俩形同陌路。”

 

      韩啸穿衣服的手顿了一下,唇边挂上了讥讽的笑容:“只是睡了一觉,至于吗?”

 

     “不至于,我就当被狗咬了。”栾明奕拉开门,“没有我,以韩少侠的能力,也能将东西安稳地送到叶庄主手中,所以咱们就此别过吧。”

 

      “明奕……”韩啸正欲挽留,栾明奕的身影已经掠到了湖对面,瞬间消失在韩啸的视线里。

 

     也好,你就此脱身对你来说再好不过,省得丢了性命。韩啸心道。

 

      韩啸草草收拾了一番,正准备出门之时,忽然听到隔壁有人说话提到了自己,他屏住呼吸,凝了心神,将隔壁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大概意思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叶庄主要在两天后提前出关。而负责护送宝物的韩啸和栾明奕这两天可不会好过了,争抢宝物的人这两天会同时涌向杭州城内,这两个小辈随时会因此丢了性命。

 

      韩啸不动声色地听完,心中有了计划。

 

     可现实中,往往变化比计划更快。

 

韩啸只身出现在叶府大门外的时候,见到的还是那天的守门弟子,他告诉韩啸,叶庄主并未出关。

 

韩啸暗叫不好,运起轻功往回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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